寒食歌曲,晚潮清明寒食誰家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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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7
春日。資料圖。CFP提供。
過了春分,節令就到清明了。
這是個美得令人心悸的節次,有沾衣欲濕的杏花雨,有吹面不寒的楊柳風,無聲濡潤的青綠嫩黃,花枝招展的人們走向原野,正所謂“清明正是三月春,桃紅柳綠百草青”。
而我總覺得,清明是一個飄逸、迷離又矛盾的民間節日。既有“秋千蕩起笑聲落,黃花青果爭上墳”的傷懷,也有“早是傷春夢雨天,可堪芳草更芊芊”的豁然。人們似乎也是一樣心存糾結,既郊游踏春,融身自然,笑看風卷云舒;又掃墓添土,心懷肅穆,寄托祭祖之哀思。但清明還是年年都要過的,一些俗尚被傳承引襲,比如“掃墓”;有的逐漸衍化蛻變,留在記憶中,比如“哭墳”。
其實,哭墳的風俗淵源久遠。孔子哭顏回是否也在墓所不得而知,但哭是肯定的。孔子在《禮記·檀弓·上》對哭葬和哭墳作了教科書式規定,什么人哭,什么時候哭,怎么哭,哭到什么程度,都有明文規定,一點也不能馬虎。自此事情起了變化,慢慢變得復雜起來了。
白居易“烏啼鵲噪昏喬木,清明寒食誰家哭”,正是描寫唐代墓祭的情狀;明代《帝京景物略》記載:“清明日,男女掃墓,擔提尊榼,……拜者、酹者、哭者、為墓除草添土者,焚楮錠次,以紙錢置墳頭。……哭罷,不歸也,趨芳樹,擇園圃,列坐盡醉。”并且,戲文、唱本和民間傳說也有“哭墳”的濫觴,在中華大地的幾乎每個劇種都有杰出的演繹,譬如嗓高如吼的秦腔、豫劇、曲子劇,委婉纏綿的越劇、粵調、黃梅戲,都會引入哭墳的橋段。譬如曹子建哭墳、蔡伯喈哭墳、文姬哭墳、周仁哭墳等等。英臺哭墳最令人感動,哭到山伯墳開裂,然后化作雙蝶比翼飛。而從長城埋著多少尸骨的角度看,把孟姜女哭長城,當作是對應點的轉移,也是可以說通的,且最富有殺傷力,一口氣哭倒長城八百里。
“哭墳”變成一件很“裝”的事情。在墳前悲痛哭泣,傾訴追憶和哀思,歌頌他的功德和偉業,以激勵后人,本也無可厚非,而 “哭墳”一詞能上今日熱搜榜,恐怕是咱們老祖宗的老祖宗,也不會想的到。
在我的記憶中,最耐尋味和意蘊深沉的,是家鄉婦人的墳前歌哭。過去沿海漁民用小木帆船捕魚,常因風暴、海難而喪生,即所謂“腳踏船板三分命,七分交給海龍王”,身后尸體不還鄉,山中多少衣冠冢。舊社會總是重男輕女,認為有男兒則能傳香火,又很看重女子的墳前一哭,俗稱沒有女兒的人家是“死后墳頭無人哭”,可見其有一定的普遍性。
清明日前或當日,也可以在清明的前三日、后四日,那些失去親人的婦人,早早跪在墳前,點燭燒紙之后,便有哭聲穿空越野,飄忽入耳。我所聽過的“哭墳”,絕非干嚎、抽泣,而是有內容的,則所謂悲歌如訴。而哭之內容,則因人而異,不盡相似。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:一是難以割舍生前恩愛,釋放思念和怨懟;二是哭訴公婆不公平、受叔伯鄰里欺負、兒女不賢;三是訴說處境的困苦和凄冷,孤夜難耐,日子難繼。這第三種好像有相當的意味,就像是動了改嫁的念頭,來作訣別辭行了。一般是哭到了這個內容,多數就成了絕響。
讓我心生奇怪的是,她們都是村婦民女,沒有文化,也無須教習,其情狀之剴切、感情之真摯,以及詞句組織、起承鋪排,也很是一個相當的水準,比起那些忸怩作態的情歌表白,那強悍高明,不止是許多。行腔倒有點像“哭亡靈”的調頭,但又不是,并且有很多變調和轉韻,有更多的個性張揚和發揮,絕非“草根”可比,尤其是段落終了一句響亮的倒吸氣喉后音節延長,俗話稱作“牽聲撥唳”的,更是絕妙。我曾著意搜尋它是否有什么“藍本”,但一直沒有發現它存在的根據和痕跡。這原生藝術的表達形式來自于內心的自然抒發,它可能是怨曲,也可能是悲歌!我把它稱為“歌哭”,就是這個道理。若真能把它們的藝術特點發掘出來,或許還能挽救漸趨衰落的詩歌。
莎士比亞說:“世上最動人的,莫過于生離死別。”女性憑其天性,必有感情郁積需要宣泄。那種充滿自由忠貞與傳統習俗的激蕩碰撞,充滿著時代的偶然與必然的迷茫與捉摸不定,怎不讓一個陷于孤苦中的柔弱女子愁腸百結、如泣如訴?
這是我兒時的清明節記憶。如今,祖先的墳墓早已移遷,公墓非常逼仄,陵園肅穆莊嚴,供品五花八門,掃墓的人,匆匆而來,又匆匆而去,緬懷先人的心情應該是一樣的。近年來,隨著互聯網的發展,有人還把哭墳這件事搬上了互聯網+,在電商平臺上開店哭墳,明碼標價。哎喲喲,時代變了,什么都在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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