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來源頭條作者:落筆方寸記得那一場史無前例運動一夜之間降臨城市的大街小巷。大街上橫掃奇裝異服和尖頭皮鞋,學校的操場里正開著批斗會,批斗反動學術權威,資產階級代表,弄堂里來了許多紅衛兵抄家,還不時地有大字報批判資產階級的奢靡生活方式。那年冬天我讀小學五年級。放學回家,做完功課,等著哥哥回家做飯。當時父母下班很晚,白天就我和哥哥。他上高中,正備考大學。平時這會兒哥哥已經到家,開始準備晚飯。可是這天天黑了也還沒見回來。我拉好了窗簾,打開電燈,把門掩著一條縫,好聽見哥哥的上樓聲。半個多小時過去了,一點動靜沒有。此時,窗外風聲很大,吹著窗框吱吱作響,肚子又咕咕叫著,喝了一杯熱開水墊下肚子。又冷又餓,急切盼著哥哥回家。忽然聽見敲門聲,是樓下客堂間的,比我小兩年的惇信弟弟報信:“下午的時候,房產局的人來,說是叫私房業主孫輩大明哥去報到”。(當時我家的住房業主是我爺爺,由于沒在當地,父輩又不在,就讓長孫替代。)“那啥時候回來呢?”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暈了。“不知道,你最好去一趟”。這寒冷冬天的夜晚,外面黢黑,冷風呼呼地刮,我關上門,沖下樓梯,消失在夜幕中。走在寒冷的石子路上,只有星星點點窗戶里眨眼的燈光陪伴著我,馬路上昏黃的路燈指引著我的前路。腳步匆匆兩眼茫茫,,根本就不認識房管局在哪個方向,問了好幾個路人,穿過四、五條馬路,總算走到了一扇黢黑的大鐵門前,旁邊掛著一塊長條牌子,xxx房管局。總算是找到了!鐵門緊閉著,我使勁敲,才出來了一個開門的,伸出半個身子:“干啥呢”?“我找哥哥”。“你哥是誰”?“張大明”。只見他手把著門,頭向里抻著:有叫張大明的嗎?“我是”。聽到哥哥的聲音,我用力推開門跑進去。只見院子里一排約有十幾個人的,高矮不齊的人墻,在暮色籠罩下,在被風吹得嘩嘩的梧桐樹聲中,在院子的階梯下,低著頭筆直地站立著。哥哥的脖子上掛著“資產階級孝子賢孫低頭認罪”的牌子。我立馬跑過去,拉著他的手,嚇得哭起來......。此時的人群里,除了這一群“認罪”的隊伍,就是大聲忙碌的人們,我的哭聲很快就被湮沒了。只見一旁的大廳里,人們進出往來地穿梭著,是在接待來自各個街道房管所上交的材料。“你們街道私房的材料齊了,來簽個名”。“各地區聽好了,一戶不漏,一個不拉”。只見一位穿著中山裝,右臂掛著一塊紅袖章,前胸別著一塊“團長”的招牌,呼啦著大嗓門招呼大家說:等材料齊整,接下來就是分房。包括這些業主也按實際人口重新分配。“團長”轉過頭來,清了下渾濁的嗓子,隨著重重地咳嗽聲,一口痰飛出口腔,重重地落在隊伍前的綠化里,他高聲地發出指令:“你們也可以回去了,做好搬家的準備”。呼啦一下子,隊伍散了。哥哥摘掉了那塊牌子,我拉著哥哥的手,在刺骨的寒風中,急匆匆地趕回家。一路上,我兩誰也沒有說話,只是緊緊地拽著哥哥的手,深怕他再被喚去。此時,父母都到家了。母親在做飯,父親一進大門,鄰居惇信弟就告知我兩的去處了。只見父親一臉凝重,自言自語著:有什么事跟大人說,拿兩個孩子置什么氣啊!此時哥哥把門一甩,進了自己的房間,并且重重地關上了門。我也一肚子的害怕和疑惑。“爸爸,我們一家犯了什么錯,要低頭認罪啊”?“聽說我們要搬家了,搬到哪去呀”?“大人的事情,你就不要管,把課業學好”。當時我們全家四口住二樓和三樓,一樓租借給房客,換點租費,用于房子的日常維修。母親做完飯,讓我去去叫哥哥吃飯。怎么敲也不開門。估計哥哥受不了這個委屈,沉浸在剛才的痛苦里。那晚,晚飯就我們三人吃,大家誰也不說話,只聽見彼此喝湯的聲音和碗筷碰撞的聲音,父親嘆息的聲音。不一會兒,這聲音就湮沒在窗外呼呼的西北風里。夜里,我和父母睡一間房。月光照在窗簾上,映照出玻璃窗的一個個長方格,還有海棠樹搖曳的影子。弄巷深處,遠遠傳來吆喝聲,聽不清是賣什么的,總拖著長長的尾音。只聽見父親不停地翻身嘆息聲,借著月光,我看見他一眨不眨地睜著眼睛想事。父親在想什么呢?他也許在想:作為剝削階級的孝子賢孫,怎么革自己的命呢?服從安排,緊縮自家的住宅,將房子讓出來,給需要的人們居住;地契就交給公家,由國家統一管理。我也在想:“都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,怎么現在成了剝削階級了呢”。“他們剝削誰了呢”?“同學們知道會認為我是壞分子的子女而遠離我嗎”?“上學就沒有人敢跟我做朋友了”。哥哥可能想得更多:“一個要求進步,即將報考大學的高中生,怎么一夜之間變成了“壞分子”的子女,還要大庭廣眾之下委屈地代父輩受過”。“父親為什么要做這些事呢”!“去年遞交的入團申請恐怕要泡湯了”。“今后“評先爭優”恐怕沒有可能了,大學還讓考嗎?明天上學同學會怎么看我”?哥哥是個好學生。用現在的話說,是個學霸。年年拿下年級前三。為讓他專心學習,父母專門安排一間臥室兼書房給他。屋里靠寫字臺的墻上記載著他初中到高中階段的得獎經歷:一張張A4紙大小的明黃底色的獎狀,寫著黑色楷體字的獎勵項目,最下面有著顯目的紅色印章,紅,黃,黑色相互映寸,好似一面面鮮艷的小旗,整齊地鋪灑在墻面。每當下午陽光照射進來,風兒也會輕輕吹起糊在墻上的獎狀,一張張吹得鼓鼓的,發出唰唰的聲響,提醒著每一個在房子里的人觀看那面光榮墻。那錯落有致,糊著獎狀的墻壁熠熠閃光,仿佛是在炫耀主人的光榮歷史。“三好學生”、“優秀班長”、“入團積極分子”、“敬老好學生”等榮譽掛滿了墻壁。估計哥哥是崩潰了。以后的日子里,他也可能沒有機會參加學校的各項活動,一放學就回家就躲進房間不出來。那天,父親乘著全家吃飯的當兒,說起了我家房子的由來。那是上個世紀四十年代,爺爺因為做生意有點盈余,就在這個城市置辦了一棟房產。以后就讓父親帶我們全家來住。記得當時已有了哥哥,而我是出生在這個城市的。父母靠工資生活。只是下面出租,換點房屋修繕費而已。這就是當時“剝削”的由來。我們兄妹兩聽了,漸漸覺得怨氣也沒那么大了。以后,我們聽從父親的安排,很快把三樓清空,接待了需要改善住房的藍姓一家五口入住。女主是個非常熱心,且膚色黝黑,滿面春風的阿姨。初次見面就跟熟人似的招呼,我被這個陌生鄰居的熱情所打動。“今后就叫我黑皮阿姨吧,這樣不顯生分”。黑皮阿姨三個都是兒子,其中一對是雙胞胎。黑皮阿姨很會料理家務,做飯,各種點心,為兒子做衣服等。從此,在待分配的幾年里,她教會我做菜,生爐子,整理家務。母親也利用自己的教師身份,幫助黑皮阿姨的雙胞胎兒子補習功課,練習作文,使他們順理地考上了初中。黑皮阿姨做的麻花,椒鹽麻餅,甜酒釀,在那個年代,屬于珍貴而不常買的食品。那金燦燦的麻花,沾滿白糖的米糕,清口不膩的粢毛團,每次做好都是分成兩份,總少不了我們吃的。兩家對于公用部位的使用,也都以謙讓為本,約定熟成。每次他的雙胞胎兒子內急,緊敲廁所門時,只要黑皮阿姨在,都會從三樓趕下來,拉著兒子往樓上跑,拿出痰盂讓他用,還操著軟軟的方言教育孩子:“門關著,就是有人。不可敲門催的,太沒教養了!”公共部位打掃也是不分你我。雙胞胎弟弟小,我和哥哥會主動多干點,讓這個臨時大家庭時刻保持清爽。五年多的相處,我們好像親人似的互相幫助。似乎有點舍不得他們離開了。70年代末,為了撥亂反正,落實政策,房子要回歸了,黑皮阿姨一家分也到新房子了,他們要搬離了。那天是周日,我和哥哥清早起來就上樓幫著整理,搬箱,裝運。我們約好常來常往。黑皮阿姨也拉著母親的手:“我家雙胞胎的學習離不開您的輔導”。“今后,有需要各種練習的卷子,盡管說,我讓大明送過去”。經過了那場浩劫,哥哥終于如愿以償考上了大學,掌握了外語,考取了教師資格證書,正式當起了大學的外語教師。我也通過自身努力,選擇了自己喜歡的職業,在工作中尋找幫助別人的快樂。我想,若是沒有知青的那段歲月,思想,就少了自由馳騁的空間;審美,就少了純真爛漫的畫頁;閱歷,就少了蕩氣回腸的故事。那些年,那些事,至今還縈繞在腦際。歷史不斷向前,想起來的都是美好,老屋已老,然而老屋是我永恒的心靈家園,刻骨銘心的記憶。老屋曾給了我兒時的溫暖,給了家人的歸宿與安全。無情的雨雪風霜不斷侵襲老屋,數年來,那傷殘的身軀卻屹立不倒,似乎向人們傾訴那段家事,見證那段歷史。用一段流年,為曾經的故事畫上句號,借一程風景,漂泊到過往的夢境。歷史,要用許多不幸和錯誤去鋪路,人類才能變得更堅強。人類浩蕩前行,在這條路上,不是靠的恨,而是靠的愛…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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